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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29

少年埋在她的肩上,顫著聲跟她說出自己的經歷。

“我們一族避世而居,但山間的物資終是有限,每隔一段時日都需有族人出山與外界交易。那些山外之人,我們都統稱作‘外鄉人’。”

“我是族中最小的孩子,因生來病弱,發色和眸色都異於常人,所以族人極為愛護我的同時,也多加約束,連住處都不讓我遠離。

直到有一日,我在附近玩耍時遇到了一名外鄉人。”

“他是被族叔在回山的路上救下的柴夫。當時爺爺召開過小會商討是否要把人留下,族裏多數人都不同意,但是我在一旁聽見了。”

他頓了下,抱住池青薇的手收緊,“我說:把他趕出去就等於殺死他,我們不要殺人。”

幼時的蒲安煦被保護得太好,天真無邪,善良且很會照顧人。他眼裏的世界不說全然美好,但也是五光十色的喜然。

有族人擔心外鄉人康覆後離開,會洩露族地位置,給他們帶來危險,但也有族人支持蒲安煦的想法,除了善良外,更多是認為這麽多年過去了,崹靈族血脈的秘密早已不為人知,而且他們救治的過程中有一直小心,沒在那人面前暴露,所以不妨救人救到底。

“可那名外鄉人早有預謀,他就是沖著我們一族的秘寶而來,身份和受傷全是偽裝。”

池青薇擡起的那只手猶豫了片刻後,落到蒲安煦背上,輕拍著安慰,聽少年哽咽著說完後續:“他探聽到我的身份後,臨時起意把我騙出了族地,然後不斷地轉手倒賣。”

那時的族叔們以為把外鄉人留在族地生活,就能避免他洩露崹靈族的秘密。而對方不知如何避過族人摸到了蒲安煦的住處,得知了他擁有返祖的血脈,於是哄騙他自己思念家人不想留下,希望蒲安煦能幫他離開。

小孩子不知農夫與蛇的故事,天真地信了。他曾經自己悄悄摸索過出山的路,因為病弱又乖巧聽話,叔叔伯伯都沒防過他,所以當他帶著外鄉人出山時,沒人第一時間發現,以致於崹靈族最珍貴的“秘寶”從此石沈大海。

十幾年間,少年生活在籠中,被一遍遍放血挖肉,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。直到不久前,趁著布防松動,他利用血肉引誘來的毒蛇派上了用場,才得以重見天日。

“你知道怎麽回族地嗎?”池青薇聽得心窩發酸,不曾猶豫便有了決定,目光堅定起來,“我送你回家。沒人可以再欺負你。”

送姬景煥過山毓關後,她就完成了承諾。如果蒲安煦的族地在仙門,她可以帶著他先回到仙門,找宋照月他們幫忙;如果在其他地方,她也可以陪著他一起找。

可惜蒲安煦搖頭:“我不知道。”

被拐走時,他年歲太小,族中的叔伯有許多秘密都不會告訴他。出山的一路上,他被敲暈套進了麻袋裏,之後又是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,更是不知今夕何夕。

“沒事,我可以陪你去找,我們遲早會找到的。”池青薇拍了拍他的肩膀,安慰道。

胳膊上纏著的蛇終於松開了,少年直起身低眸看向她,蒼藍色的眼瞳還是一片汪洋,看不出深淺。他已非從前那般會輕信於人,所以言談間隱瞞了自己血脈的特殊,並未將全部的真相告知。

蒲安煦眼底藏起了羞愧,池青薇則暗松了一口氣。相較於冰冷滑溜的毒蛇,她其實更喜歡暖柔的毛絨絨。

等池青薇幫蒲安煦處理好傷口回去尋姬景煥時,他一人燃起火堆在烤著不知何處抓來的倒黴山雞,只擡眸掃了他們一眼便低下了頭,似乎並不感興趣。

“明日會到達最後一個包圍圈的位置。”姬景煥眼裏映著躍動的火焰,卻沒染上半點溫度,面無表情地翻動樹枝,沈吟道,“他們絕對會殊死一搏。”

池青薇“嗯”了一聲作為回應,仰頭看向天上的星河,思緒紛雜。

最後一次圍剿,來的人是此前加起的數倍之多,烏泱泱的近百人,還有之前的那名築基老者。

他沒有立刻進攻,而是立在人墻後,面向池青薇談判:“道友,你的修為再高也不能夠以一敵百。交出那個青發少年,我可以放你和北域王世子離開。”

還有這等好事?姬景煥餘光瞥向了蒲安煦,見他瞳孔驟縮緊盯著池青薇的方向,似乎怕她會答應一般。姬景煥的唇角勾起了嘲意,指尖摩挲過眼下的淚痣,思量起這少年是何等身份竟會比他還重要。

“不可能。”池青薇果斷拒絕。

既是談崩了,接下來唯有死戰。

池青薇私下給了姬景煥和蒲安煦一人一個符陣,用靈石便可觸發。因知這些人會主要針對蒲安煦,又多給了一件三師父留給她的匿影篷,讓他見機不對可先行逃離。

她戴上了搖風鈴,在黑衣人攻來之時搖動鈴鐺爾後一記重鞭抽去,霎時五六人口吐鮮血倒地。

池青薇沒再留手,黑衣人意識到這一點,攻勢更加迅疾。姬景煥身手尚好,暫時還能應對。而蒲安煦那邊則是重災區,他不得不召喚林間的毒蟲毒獸阻擋,但經歷過幾次的試探,殺手方早已知道他能夠驅使蟲蛇,身上都帶了驅蟲藥和硫磺,因此毒物的效果大打折扣。

圍攻的人太多,池青薇被劃傷了手,身上不多時便多了幾處刺傷,傷口隱隱泛出了青黑。旁觀的老者在這時加入了戰場,一掌朝她拍來,速度和應變遠超其他人。

池青薇以長鞭相阻,拉扯下,身後的黑衣人已近身,她靈巧地踢落一柄長劍,腳尖使力一個勾踹攔下另一人的錐刺,霎時又有毒針如暴雨傾斜而來。

老者出自丹閣,自知實力不敵當不會只選擇正面相抗。他所下的毒藥雖不能立刻要得了池青薇的性命,但靠著人數拖延,不讓她有機會服解毒丹,總能拖到毒發。

良言難勸該死鬼,姬景煥自認已經明示暗示過池青薇,但她一是婦人之仁,二是明知蒲安煦有問題仍不願拋棄。如今已臨近山毓關,再與她同路反而會拖死自己。

姬景煥早有了離心,帶著符陣且戰且退,打算遠離他們。

但智者千慮一失,刺殺的黑衣人不止一路人,雖大半是臨時改了目標奔向蒲安煦,但還有一部分來自王朝或者北域的精銳。這些只針對他而來的人混入了殺手隊伍中,隱藏了實力躲在了暗處,只為讓他放松警惕,能一擊得手。

等姬景煥意識到不對勁,兩名伏擊的築基期修者的刀劍已經同時刺向他的胸口。

少年眼神冷厲,到了這一步唯有活下去才有將來。他不似蒲安煦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,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。

一陣風在姬景煥身周盤旋,他以遠超平日的速度抓住了其中一人的劍,即將以傷換傷之時,一尾鮮紅的長鞭纏住了砍落的長刀。

原來是千鈞一發之際,方才還在十丈外的池青薇通過移形換位來到他面前,擋住了劍刃。

哢嚓地一聲,七師父留給她的芙蓉玉碎裂,化解了致命的一擊。

但帶毒的劍刃雖被法衣阻隔,仍紮穿了池青薇的肩膀。她眉頭微蹙,無視疼痛,一鞭子把偷襲者抽飛,再反手啟鞭卷向了企圖再度隱匿的另一人。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,如翻飛的蝴蝶般賞心悅目,宛若神墜。

溫熱的血濺落到姬景煥的側臉,與他眼下的淚痣恰巧重合。

心跳快了一拍,他神情莫測地看向池青薇的背影,轉動手中的短匕利落地劃開了黑衣人的喉口,故作訝然道:“我還以為你一心都顧著你的小安安。”

什麽小安安?

池青薇咳了一聲,吐出瘀血,懶得與他扯淡,再次催動搖風鈴加快動作,“我答應了,便不會食言。”

“可惜,你還能堅持多久呢?”姬景煥目色深幽,意味不明地唏噓,“你中毒了。”

池青薇當然清楚,符陣被破,蒲安煦已披上了匿影蓬躲藏起來控制毒蟲,場上的殺手已經剩下不到四分之一,勝利在望,她還可以堅持,也必須堅持。

從儲物袋取出回氣丹和解毒的藥,池青薇剛服下,突然氣血翻湧,膝蓋發軟半跪在地上,恍惚地看向方吐出到掌心的黑血。

“我早說過的,青薇姑娘。”一柄尖刀朝她刺來,眼見就要一擊斃命,突然被短匕格擋開。

池青薇楞忡地擡頭看向他,姬景煥像換了個人一般,收起了陰陽怪氣的笑容,表情冷厲,眼神宛若看死物般無情。

“善良最是無用。”

無論是身手出眾的殺手,還是煉氣期的修士,甚至是築基初期的老者,都被姬景煥的匕首收割了性命。

原來他隱藏了修為。

在靈氣稀薄的人世間,在刀光劍影的周王朝中,姬景煥瞞著所有人,悄然修煉到了築基中期。

這才是他敢闖山毓關的最大依仗。

初見那日,若無池青薇的出現,姬景煥本會在那時暴露修為,殺了所有黑衣人後偽造好現場逃離。

此時臨近山毓關,姬景煥已不再需隱藏。北域向來慕強,他以強者的姿態回歸,優秀的資質和實力反而能為他掌權增加籌碼。

少年轉動著滴血的匕首朝池青薇走來,袖間的暗紋流轉,眼底的病氣已然散去,膚色如玉瓷般白皙,鳳眼清冷涼薄,血光順著眼下的淚痣滑落增添了泣血般妖冶感。

與池青薇的視線相接的一剎,他慵懶地勾起了唇角,匕首的寒光抖散,蒲安煦悄然趕到,揭下了匿影篷擋在他們之間。

兩人凝視著對方,分神解決殺手時亦毫不相讓。

風聲靜寂,幾息後,響起劍器相擊之聲,一群黑衣人姍姍來遲,與場上剩餘的殺手展開廝殺。

“屬下救駕來遲,還請世子恕罪!”領頭的黑衣人扯落了面巾,抱拳跪在姬景煥身前。

蒲安煦趁機把幾近昏迷的池青薇拉入了懷中,染血的指尖狀似不經意地在攙扶時抹過池青薇的唇邊,青白相間的尖頭蛇盤在了他的肩上陰森地吐信子。

修為高的黑衣人已分別被池青薇和姬景煥解決,餘下的殺手已是強弩之末,很快便被姬景煥的親信追上,收割了性命。

訓練有素的精銳舉著刀劍向蒲安煦兩人圍攏,只待姬景煥一聲令下,便會群起攻之。

蒲安煦警惕地瞪向他們,起了殊死一搏的心,正要劃開傷口吸引更多毒物。

姬景煥卻漫不經心地轉過身,輕描淡寫地留下一句:“帶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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